秦羚学者
孔子是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一,是中国首席文化名人。2500多年来,在汉文化圈中,孔子是最具有文化影响力的人物,中国人将其称为“孔圣人”。21世纪,随着中国国力提升,汉文化影响力提升,孔子的影响力也将进一步提升。如此,孔子与树的故事,孔子的生态伦理观,不仅是建设“美丽中国”的重要文化资源,也是建设“美丽地球村”的重要文化资源。 人是树的孝子贤孙。孔子推崇“百行孝为先”,已是妇孺皆知。《论语》学而篇:“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泛爱众,而亲仁,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”将“孝”在各种行为中,排在了首位。“孝”的立足点是,尽心奉养和顺从父母;“孝”的至高点是,让父母和颜悦色。《孝经》开宗明义: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;立身行道,扬名於后世,以显父母,孝之终也。夫孝,始於事亲,中於事君,终於立身。”然而,出乎意料的是,儒家将保护树木提升到了孝的境界。《礼记·祭义》:“断一树,杀一兽,不以其时,非孝也。”为什么会如此“较真”,如此“上纲上线”呢?孔子自有其道理:“孝悌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,无所不通。”在孔子晚年,鲁国执政季康子向孔子讨教:五帝之太皞氏为何首推“木德”?孔子答曰:“木,东方,万物之初皆出焉,是故王者则之。”意思是说,日出之地,东方主生,木色青青,象征着万物诞生之处。故,王者效法自然,以木德开始王天下。万物皆生于木,木是万物之祖,也是人类之祖。顺理成章,对祖宗敬之孝之,对父母敬之孝之,必然也对树木孝敬有加。否则,便是“大逆不道”、“忤逆不孝”。如此,人类当是树木的“孝子贤孙”,大自然的“孝子贤孙”! 孔子独特的生态伦理观,深深地影响了众多门徒。孔子弟子三千,贤者七十二人。其中有个弟子叫高柴,本来就为人憨厚,经孔子训导,成为“推己及人,推己及物”的典范。高柴坚持奉行“启蛰不杀,方长不折”。对此,孔子赞曰:“启蛰不杀,则顺人道也;方长不折,则恕仁也。”即是说,不伤害小虫,不攀折草木,很好地践行了人伦道德,体现了儒者仁恕情怀。“仁”是孔子道德评判的最高标准,以“仁”的高度赞美高柴,足见孔子对高柴践行生态伦理的满意度。据此,“启蛰不杀,方长不折”成为中国人生态伦理观的重要内容。孔子的另一个高徒曾参进一步将其提炼概括为“树木以时伐焉,禽兽以时杀焉。”在百年之后,孔子的继承人孟子将其细化为“斧斤以时入山林”(即采伐树木有一定的时间),“数罟不入洿池”(不用细密的网到池中捕鱼),以及“不违农时”,此三者是“王道之始也”。即就是以今天的观点来看,这也是先进的生态伦理观,是永不落后的“科学发展观”! 在孔子看来,“树木甚茂”是善治的标志。子路是孔子的大弟子,也是得意门生。在追随孔子周游列国后,应卫国的邀请,子路出任蒲邑宰(蒲地方官),以施展政治抱负。临行前,子路向孔子请教,据《孔子家语》记载:“由(仲由,子路自称)愿受教于夫子。”子曰:“蒲其如何?”对曰:“邑多壮士,又难治也。”孔子给了他几条忠告:“然。吾语尔:恭而敬,可以摄勇;宽而正,可以怀强;爱而恕,可以容困;温而断,可以抑奸。如此而加之,则正不难矣。”在孔子指导下,三年之后,蒲地大治。孔子经过蒲地,情不自禁,赞曰:“吾见其政矣。入其境,田畴尽易,草莱甚辟,沟洫深治,此其恭敬以信,故其民尽力也;入其邑,墙屋完固,树木甚茂,此其忠信以宽,故其民不偷也;至其庭,庭甚清闲,诸下用命,此其言明察以断,故其政不扰也。以此观之,虽三称其善,庸尽其美乎?”这不由得使人想起,一位当代政治家所言:不栽树的干部信不过、靠不住。子路治下“树木甚茂”,一定是群众信得过、靠得住的“好干部”了! 在孔子眼中,做到“思其人,必爱其树”才是“好干部”。《孔子家语》记述,孔子曰:“吾于甘棠,见宗庙之敬也,甚矣。思其人,必爱其树;尊其人,必敬其位,道也。”这里所说,甘棠是一种树,也即是棠梨、杜梨。以今天人的口味,一定觉得杜梨又苦又涩,毫无甘甜可言。然而,周代的人,所以将其称之“甘棠”,未必是果子的甜味,而是穿越时空,心中品出甘甜的味道。甘棠树得到孔子的特殊礼遇,根源在于《诗经》中收录的一首叫诗歌,这首诗歌即《甘棠》:“蔽芾甘棠,勿剪勿伐,召伯所茇。蔽芾甘棠,勿剪勿败,召伯所憩。蔽芾甘棠,勿剪勿拜,召伯所说。”这首诗是孔子一生所爱,不是因为其文学造诣,而是因为其倾注的炽烈爱民与民爱情怀。诗中并没有交代“那是一个春天”,也没有告诉“那是一个伟人”。然而,三千年以来,一直向人们倾诉“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”,传递“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情”。西周初年,召伯与周公并肩鼎力,治下政通人和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燕召公世家》中说:“召公之治西方,甚得兆民和。召公巡行乡邑,有棠树,决狱政事其下,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,无失职者。召公卒,而民人思召公之政,怀棠树不敢伐,歌咏之,作《甘棠》之诗。”此所谓“人惠其德,甘棠是思”。唐代刘禹锡《答衢州徐使君》诗云:“闻道天台有遗爱,人将琪树比甘棠。”据此,后世人用成语“甘棠遗爱”来表达对好干部的感激之情,可谓“敬爱其树,其报厚矣。”这是儒家为做官之人设立的熠熠生辉的不朽标杆。 孔子为做官设立了“树标杆”,也为做人设立了“树标杆”。孔子寄情于树,对松柏尤深。季节更替,冷暖变换,夏也青青,冬也青青,始终如一,是松柏本色。由此,孔子将其视为一种坚毅执著、守道不变的高贵品格,是值得一生坚守和弘扬的君子人格。孔子以为,松柏的品性将人伦道德推向了极致。孔子有一次精彩对话:“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。唯止能止众止。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正,在冬夏青青;受命于天,唯尧、舜独也正,在万物之首。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。”孔子赞松柏是物之楷模,尧舜是人之楷模。“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”。人若能如松柏一样,保持纯正心性,就一扫趋炎附势、媚态应变的恶俗,天地间正气充盈。 孔子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公元前489年,63岁的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交界处,一连七天只能挖野菜煮汤充饥,憔悴不堪。孔子心地坦然,无所畏惧。倒是学生子路、子贡开始抱怨起来,说孔子曾两次被赶出本土鲁国,在卫国遭铲削足迹的羞辱,在宋国遭推倒歇脚大树的威胁,如今又遭围困迫害,而老师却像无事,照样弹琴唱歌,从未间断。子路直言:看样子,我们走投无路了。孔子循循善诱:“内省而不穷于道,临难而不失其德”。“天寒既至,霜雪既降,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。陈蔡之隘,于丘其幸乎!”大意是说,在天寒地冻,霜雪肆虐,万物凋零的情况下,我更清楚地看到松柏树青葱繁茂,以及顶天立地的品性。今天在陈蔡之间遭遇困厄,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件幸事呢!听罢此话,子路、子贡深受激励,胸中如有松柏挺然,豪情陡生,怨气尽消。在《论语》中,子曰: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这句话短,蕴含深广,极富诗意,激荡豪情,震撼心灵。古之咏松柏诗文多矣,而孔子短句,历史最久,价值最高。杜甫号称“诗圣”,其赞誉孔明品性与才略的《古柏行》也算是名篇,然却没有令人再三回味的名句。与孔子短句相较,实在难以望其项背。可以说,孔子是松柏的“第一知音”。 孔子生于乱世,常年车马劳顿,奔走列国,疾声呐喊,主张施行仁政。在奔走列国间歇,亲力亲为,用实际行动,耳濡目染,施行教化。如此辛苦,才赢得了誉满天下的“桃李”。有一次,在旅途中,孔子听闻前面不远处有人哭泣,其哭声非常悲戚。孔子从声音中断定,此人是一位贤者。走到面前,方知是皋鱼。只见皋鱼“被褐拥镰,哭于道旁。”孔子问道:“子非有丧,何哭之悲也?”皋鱼曰:“吾失之三矣:少而学,游诸侯,以后吾亲,失之一也;高尚吾志,间吾事君,失之二也;与友厚而小绝之,失之三矣!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也。往而不可追者,年也;去而不可得见者,亲也。吾请从此辞矣!”令人称奇的是,皋鱼在痛陈自己三大过错之后,不是一般地请求宽恕,而是甘愿请死!且果真是“立槁而死”。皋鱼的言行,无疑深深触动了孔子的内心世界。孔子一生鼓吹孝道,而自己却未能亲身践行。孔子3岁丧父,17岁丧母,至今仍在奔波忙碌。真可谓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。这个故事,再次反映了“百善孝为先”的观念。后世人以“风树之悲”来比喻因父母亡故,不能奉养,借喻丧亲之痛。面对此情此景,孔子曰:“弟子诫之,足以识矣。”要求弟子引以为戒,充分理解其中所包含的做人道理!于是,辞别孔子,回家赡养双亲的门徒十之有三。 在孔子时代,中华大地,巨木参天,郁郁葱葱。孔子穿行各国,也是穿行于林间树下。孔子一生好学,先后“问礼于老聃,学鼓琴于师襄子,访乐于苌弘。”但在更多的时候,孔子不是学生而是老师。孔子开启中国私人教育之先河,被后人尊为“万世师表”及“至圣先师”。23岁的孔子,即在乡间收徒讲学。最初的学生,有颜回之父颜由、曾参之父曾点、冉耕等。但是,那时有老师,有学生,却缺少教师。孔子授课,不在教室,而在树下。《庄子·渔父》中有这样一段诗意般的文字:“孔子游乎缁帷之林,休坐乎杏坛之上。弟子读书,孔子弦歌鼓琴。”有学者考证,“缁帷”在鲁国都城东门之外。缁帷杏树成林,郁茂蔽日,犹如黑色帷幕,人称“缁帷之林”。杏林之中,有一“土台”,庄子将其称之“杏坛”。可以想象,背依气象森然的杏树之林,高坐讲台之上,学生静静地攻读,孔子以琴声和歌声点化。雍容优雅,情怀境界,尽在其中。多美的课堂,多美的教学。关于“杏坛”,还有一个说法。2013年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拍摄了《中国古树》系列专题片,在第四集专题介绍了山东省泗水县安山寺的一棵古银杏,此片宣称是“孔子手植银杏”。该片介绍,“孔子手植银杏”树龄2500年,树高21.5米,树围7.9米。进而指出,此银杏树是孔子周游列国时所植。并进一步介绍说,“杏坛”本意是孔子在所栽银杏树下讲学。 周敬王41年,即公元前479年,孔子辞世,终年73岁。孔子去世后,弟子心丧三年,庐于墓旁者百余室。大弟子子贡知悉噩耗,星夜奔丧,手执哀杖,披麻戴孝。待到灵柩下葬,子贡哀杖已入土尺余,再也没有拔出来。在孔子坟前,子贡搭草庵守墓六年。守墓期间,入土哀杖生根发芽,子贡用心浇培,小树长渐成大树。但这树“柳不是柳,槐不是槐”,取孔子高风亮节,博学善教,世之楷模意,将其名曰“楷树”。孔子墓前的楷树,在明代枯死,而干木存世,建亭勒石为证。《说文解字》云:“楷,木也。孔子冢蓋樹之者。从木,皆聲。”后来有人考证,楷树即是黄连木,树冠浑圆,枝叶繁茂,叶色秀丽,气味特殊。黄连木原产中国,散生于平原和丘陵地带,以陕西、山西、河南、河北等省居多,常见于园林景观和乡村绿化。《云南名树古木》记载,兰坪县仁甸河村一黄连木高23米,胸径320厘米,树龄1500年,群众视其为神树、龙树。 孔子是儒家创始人,周公是儒家先驱。孔子坟前有“楷树”,周公墓前有“模树”。这正是中国文化的传奇色彩和神奇魅力。据《太平广记》引《述异记》载:“鲁曲阜孔子墓上,时多楷木。”清代《广群芳谱》引《淮南草木谱》:“楷木生孔子冢上,其干枝疏而不屈,以质得其直故也。”楷树让人联想起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,直道而行,这正是圣人写照。而明人叶盛所著《水东日记》载:“吴澄问吴正道曰:模楷二字假借乎?吴举淮南王安草木谱以对曰:昔模树生周公冢上,其叶春青,夏赤,秋白,冬黑,以色得其正也;楷木生孔子冢上,其余枝疏而不屈,以质得其直也。若正与直可为其法则,况在周公孔子冢乎?”也就是说,模树生长在周公坟上,春天叶子青色,夏天红色,秋天白色,冬天黑色,这四种颜色加上黄色是古代“正色”,即称“五色”。叶盛接着说:“模树和楷树的正和直可作为法则,况且这两种树还生长在周公和孔子的冢上呢,更是万世之楷模了!”从此之后,以树喻人,楷树和模树合称“楷模”,便是“为人师表”的范称。周公坟墓有无“模树”不得而知,现实当中找不到“模树”影子。《说文解字》说得清楚:“模,法也。从木,莫聲。”也即,模是木制的模具,具有规范之意。 孔子是“万世师表”,也因此获得“万世敬仰”。受孔子“思其人,必爱其树”思想影响,在孔子去世后,孔门弟子思念恩师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在其墓前植树。孔门弟子众多,遍布列国,各自带来家乡树种树苗植于孔子墓前。“弟子各以四方奇木来植,故多异树,鲁人世世代代无能名者。”如此,孔子墓园的小树成大树,大树连片成树林,此即“孔林”。孔林之树,不仅数量多,品类也多。“以百数,皆异种。”其实,在孔子的年代,并不流行厚葬,坟丘普遍较小。现今孔林,气势恢宏,其树木大部分为后世所植。秦汉时期,将坟高筑,有少量墓地和几家守林人。后来,孔子地位日益提高,孔林规模也越来越大。东汉桓帝永寿三年,即公元157年,鲁相韩勅修孔墓,在墓前造神门一间,在东南造斋宿一间,以吴初等若干户供孔墓洒扫。当时孔林,也“地不过一顷”。南北朝高齐时,植树600株。宋宣和年间,在孔子墓前修造石仪。今日孔林,神道长1000米,苍桧翠柏,夹道侍立,龙干虬枝,多是宋元所植。元文宗至顺二年(公元1331年),孔思凯主修了林墙,构筑了林门。明武十年,即公元1684年,孔林扩为3000亩。雍正八年,即公元1730年,耗帑银25300两重修了各种门坊,并派专官守卫。乾隆五十年,对孔林树株分界清点,共3162棵。自汉以来,重修、增修孔林13次,植树5次,扩充林地3次。目前,孔林周围垣墙长7.25公里,墙高3米多,厚约5米,总面积2平方公里,比曲阜城大得多。孔林现有树木10万多株。“墓古千年在,林深五月寒”。孔林的历史是2500年以来中国历史的缩写。走进孔林,也许更能深刻感受圣人孔子与树的故事所具有的超凡文化魅力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