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，一心想写一篇桦树的文章。

年轻的时候，就特别喜欢反复唱《北国之春》，说是百唱不厌也一点不过分。《北国之春》歌词第一句即是：亭亭白桦，悠悠碧空，微微南来风……这是多么优美、多么令人向往的自然美景啊！后来，也就慢慢知道，桦树以树皮颜色区分，比如白桦、红桦、黑桦、牛皮桦等等。桦树树形优美，多姿多彩，干皮或洁白、或灰白、或橘红，春夏叶色翠绿，入秋后叶色橙黄，好比盛装舞步，机巧雅致，构建了令人流连忘返的森林美景！

桦树的“桦”字很特别，气势恢弘而又文质彬彬。桦=木+华。“桦”的繁体是“樺”，其中左半部“木”当然指树木，右半部“華”，是中华之华，华夏之华，华人之华。一棵树的名字，与一个伟大国家、一个伟大民族联系在一起，给人以极为广阔又极其丰富的联想。“華”字的本义是指繁花似锦、硕果累累的树。望文生义，从“桦”的造字法理解，桦树当是有繁花或有硕果的树。而事实上，桦树既无繁花，也无硕果。这岂不叫人生奇？好在《汉典》向我们提供了理解“桦”树的另一条重要路径。《汉典》介绍，“桦”有一异体字，其写法是木+畵。“畵”是“画”的繁体字。其实，“畵”也有一异体字，即是“桦”。两者互为异体字，这可以清晰的说明，桦树皮曾是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天然材料，而桦树本身也是大自然造就的具有书画艺术气质的一幅优美风景画，一道亮丽风景线。

中华大地处处有桦树，尤以东北、华北、西北、西南最为集中。在桦树家族，白桦树名气最大，分布也最广。东南西北中，皆有白桦树。红桦树名气也不小，广泛分布于华北、西北地带。黑桦、硕桦的气场小一点，主要生长在东北、华北一线。牛皮桦比较罕见，为秦岭太白山所独有。森林是地球陆地的毛发，大地的被子，桦树是中国森林主要阔叶树种之一。不同地带的桦树，有着自己独特的色调和高雅气息，它将中华大地装扮的分外妖娆。

橡树是森林大咖，桦树虽比不上橡树，却也称得上是森林大咖。比较特别的是，橡树皮和桦树皮各树一帜。不过，两者特质截然相反。橡树的皮，厚而粗；桦树的皮，薄而光。桦树皮呈多层纸状剥离，具有光泽、光洁、光滑的质感。红桦树，又称纸皮桦。红桦树的树干淡红褐色或橘红色，枝条红褐色，小枝紫红色。大山之中，阳光斜射，微风吹来，自然炸裂的红桦皮像是一个摇曳的舞者，妩媚的情人，分外扎眼，格外迷人。身临其境，无不为之动容。元代袁桷《戏题桦皮》诗中写道：“褐裳新脱玉层层，红叶朱蕉谢不能。”其中“褐裳”是说红褐色的红桦树皮，外皮脱落后露出内皮，如美玉一般红润光洁，如此便是“玉层层”了。“红叶朱蕉”是说铁树，它通体铁色微朱，在叶子凋谢后自然没有桦树皮脱落带来的审美享受。这“玉层层”，也是“纸张张”。有资料记载，南宋使臣洪皓出使金邦被扣押，并被流放到冷山教授女真弟子。此地没有纸张，只能就地取材，剥取桦皮抄写四书五经，传授儒家经典。因天津教案流放到黑龙江的刘光藻在《北戍草》中记述道：“天生桦木是良材，绝壑幽岩到处栽。独向冷径悲落叶，忠宣曾写四书来。”相传，古时画工常用桦树皮烧烟熏纸做画。红桦树皮还是古时写情书的上等材料，林学专业的学生常仿效古人以桦皮纸写情书。也许因为如此，在不少文艺作品中，桦树以爱情象征出现。在秦岭山里，笔者曾请当地的高手，现场剥下精美的桦树皮若干，赠予书画友人。

白桦树的纸皮比红桦树纸皮更薄。因此，白桦树得来纸桦的别称，好像是一张张薄薄的白纸包裹在树的枝干上。由于这纸张过薄，要一张一张从树干上剥下来，的确是难度不小的技术活。白桦树皮层层叠叠密结在一起，由密实而厚实，并由此有了大用处。桦树皮所含树脂可有效防水，因而桦树皮派上了制造渡船的用场。清雍正时期，方观承曾参与北方战事。在《卜魁竹枝词》中，方观承描绘了夕阳斜照时分，嫩江上桦皮船繁忙摆渡的情景：“桦船携趁渡头忙，来往轻飞逐鸟翔。收拾烟波人散后，一肩帆影荷斜阳。”传统东北林区，桦树皮用途非常广泛。《吉林风土杂咏十二首·周斐序》记载：“桦木之用在于皮，厚者盈寸，取以为室，上覆为瓦，旁为壁墙、户牖。”时代祖居黑龙江的赫哲人拥有原生态的房屋，以木为架，覆裹以桦皮，便是房屋，可栖数人。清朝末年，沈兆禔在《吉林纪事诗》中记述道：“桦皮屋瓦板门垣”，“傲苟搓罗胡莫纳，树皮草盖野人家。”这里“撮罗”是尖顶房子，“胡莫纳”是圆顶房子，还有一种简易的，称之“昂库”。鄂伦春族也“各取其皮以为屋，各取其材以为器。”蒙古人常以桦树皮蒙其车。桦皮也可制冠、造履，因可用来衬靴里，桦树皮又称之“暖皮”。桦树皮是缠裹箭弓、刀把、鞍镫的重要装饰材料。桦树皮可制作一系列生产生活器具，缝联的薄皮油单是特色的雨伞，遇雨不漏。以桦树皮制作皮桶以盛水，制作皮斗以盛米面。如今，人们开发出各种巧夺天工的桦皮工艺品，继而成为一种新的消费时尚。制作者在薄薄的桦树皮上，用原始镶刻手法，制作出“浮雕”式的立体效果，令人叹为观止。2006年桦树制作技艺列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桦树皮含有多种油脂以及香精油，燃烧中桦树皮，其火焰跳跃时会散发出袅袅清香。桦树皮常被用来引火，即使新剥下来的桦皮，照样也可以点燃。东北传统林区，用白桦皮制作蜡烛和火把，以驱赶漫漫长夜。《鄂伦春记事诗》记述：“木烧桦烛短”、“桦烛消长夜”。由此往前追溯，我们的祖先以桦树皮制作蜡烛的历史非常悠久。晚年的白居易隐居在洛阳城郊，只谈古不论今。白居易《早朝》中有“月堤槐露气，风烛桦烟香”之句。意思是说，汉武帝的建章宫内栽植威严森然的老槐，照明蜡烛以桦树皮包裹蜜蜡制成，燃烧中隐隐泛起阵阵清香。据传，桦树皮包裹蜜蜡所制作蜡烛，不但易点燃，且可驱鬼魅，因而颇为贵重，是当时的奢侈品。可见，白居易的骨子里也是借古讽今，明里谈汉，暗里说唐。须知，中原人所熟识桦树，已是唐时的事情。以桦树皮制作蜡烛，也是在唐朝一时风靡。汉武帝时，汉文化圈尚无桦树之名。至盛唐时，桦树皮制作蜡烛仅供皇室宫廷使用。五代十国时，桦木香烛走出皇宫，走向城市富裕人家，尤以风月场所多见。在桦烟中混以熏香，最宜装点香艳女子居所。唐张泌《浣溪沙》：“钿毂香车过柳堤，桦烟分处马频嘶，为他沉醉不成泥。花满驿亭香露细，杜鹃声断玉蟾低，含情无语倚楼西。”诗作即以桦树香烟指代了青楼女子住所。

在白桦树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物质，它是类似于灵芝一样的宝贝，人称白桦茸，也有桦树菇、西北利亚灵芝的别名。其学名，一说白桦茸，一说桦褐孔菌。我觉得，称之以“白桦灵芝”也许更确切。有白桦林就会生长白桦灵芝，但以俄罗斯贝加尔湖畔原始森林生长的西北利亚灵芝质量最佳。人们关注白桦灵芝，起因于前苏联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小说。小说描述俄罗斯的一个村庄，多年来熬一种气味和色泽类似咖啡的桦褐孔菌茶，继而全村无一人得肠胃病及癌症。由此，人们认为这是上帝赐给人类的一种神奇的礼物。1955年莫斯科医科院率先宣布桦褐孔菌为抗癌物质。美国视桦褐孔菌为“特殊的天然物质”，被食品药品管理局认定为“草药之王”。日本人把桦褐孔菌作为肝癌、艾滋病和大肠杆菌中毒的治疗剂，甚至有研究人员宣称桦褐孔菌是一种“万能药”。其实，这白桦灵芝是一种十分珍稀而名贵的药用真菌，菌核呈现瘤状，外表黑灰，有不规则沟痕，内部黄色，无柄，干时硬而脆，菌肉木柱质，有轻微的、模糊不清的环纹，鲜（明亮）淡黄褐色。白桦灵芝含有大量的抗癌、降血压、降血糖、复活免疫作用的植物纤维类多糖体。可以提高免疫细胞的活力，抑制癌细胞扩散和复发，在胃肠内防止致癌物质等有害物质的吸收，并促进排泄。

桦树是制造天然饮品的高手。桦树汁是桦树生命之源，也是营养丰富的生理活性水，具有清香的松树气味，欧洲人称其为“天然啤酒”和“森林饮料”。有人甚至宣称，桦树汁是“血液的清道夫”，“人类健康的保护神。”《中药大辞典》记载，桦树汁含桦脂醇、脂肪酸、鞣质、多糖类、皂甙、蛋白质，具有止咳、祛痰、平喘、抗菌等作用，味苦性寒。宋代《开宝奉草》记载，桦树汁“苦、平、无毒”。桦树汁制作糖浆、软饮料和其它食物。桦树糖浆主要成分为木糖醇，木糖醇相较于其他糖类对人体更有益，也比其它糖浆更昂贵。桦树汁可制作茶饮，依照个人口味添加糖，牛奶，咖啡等同时饮用。

桦树种类不少，产品多样，口碑甚佳。但桦树文化最生动、最传神的，还是白桦树和红桦树的自然美。白桦树光滑的树皮，素白的树干，亭亭下立的姿态，无疑会使人浮想联翩。在有白桦树分布的北半球各国，从来就不缺少以白桦树为题材的诗歌、绘画和艺术品。特别是地跨欧亚两大洲，有北极熊之称的俄罗斯，更是以白桦树为国树。在俄罗斯人的心目中，白桦树蕴涵了女性温柔、纯情和美丽。俄罗斯人常用年轻的、灵活的、苗条的、洁白的、鲜亮的、卷发的、蓬松的、纤细的等词语来赞美它。俄罗斯诗人将白桦树人格化，称之为姑娘，描绘成梳着绿色的辫子或金色的辫子、长一对如同少女明眸般的黑眼睛、戴着耳环、穿着白裙等等。诗人叶赛宁的白桦树“发烧友”，在《绿色的秀发》中，他塑造的白桦树是—个秀美、多情的少女。在《白桦》中，他从不同角度描写了白桦树之美。满身的雪花、雪绣的花边、洁白的流苏，在朝霞里晶莹闪亮，披银霜，绽花穗，亭亭玉立，丰姿绰约，表现出一种高洁之美。诗中的白桦树，既具色彩的变化，又富动态的美感。高洁、挺拔，是高尚人格的象征。

0

中国土地辽阔，物种丰富，有白桦树，也有红桦树，这为中国人提供了丰富的审美实践。中国人喜欢白桦树的文静、优雅、纯洁，也喜欢红桦树的热烈、浪漫、奔放。在白桦树审美上，中俄两国有相同之处，年轻歌手朴树的《白桦林》就是以苏联卫国战争中的爱情故事为背景创作的。在《白桦林》中唱到：“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，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，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…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，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…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，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…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…他一定会来，来这片白桦林… 来吧，亲爱的，来这片白桦林…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，我来了，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。”

1

写作红桦树的中文诗作可谓汗牛充栋，比比皆是。在李之莺的新浪博客中，我看到其新作《红桦树》。我觉得是这类作品中的上品，特将其收录，与大家共享。李之莺《红桦树》：“没有红豆/相思便得付诸实际行动/如果不懂/赠你胭脂玉扣又怎得其重/心有灵犀/一纸红桦树皮便能点通/这点伤口/请相信我强大的自我修复/表白并不可耻/可耻的是/你迎面走来/我擦肩而过/好姻缘白白交错/心一样软/血一样红/每一阵呼吸都蠢蠢欲动/这个敲鼓的人/这个跳舞的人/耳朵和眼睛，都做着同样的梦/红桦树，树皮轻轻撕下/把爱轻轻写下/眼睛和耳朵/做着同样的梦。”李志勇《红桦树》则是网路上转载比较多、评论比较多的。李志勇《红桦树》：“大部分人感到，红桦树的树皮就是它的花朵。少部分人感到，蓝天上高高飞翔的几只鸟，是它的花朵。溪水在山上，在没有山风，树木非常安静时，能听到它流淌的声音。红桦树，树干火红，绿色的叶子，就像长在火焰上。早上，整座山，像刚升上来的样子。一身的水，然后慢慢地被阳光晒干。大部分人感到，红桦树的大门和窗户都朝山下敞开着，里面非常地凉爽，住着一个女子。少部分的人感到，尽管里面是有一个清凉的女子，但红桦树，还是一座已经开始燃烧了的、但还等待着神的庙宇。”

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