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羚学者
对于“毒”,我知道的并不多。仅有的一点关于“毒”的知识,一半源自散漫的阅读,一半源自史志诚先生。 1985年,由西北农林科大毕业后,组织分配我到陕西省畜牧兽医总站工作。一个偶然的原因,省政府研究室借调我去工作,主要是从事经济社会发展战略研究。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,其实也做不了多少事,大部分工作,是帮助年长一些的同志收集资料、整理资料、分析资料。据说,当时的省农牧厅领导,觉得我算是个有用之才。于是,就将我的人事关系直接调至省农牧厅,并通知我到厅办公室上班。我在农牧厅的第一个办公室,即与史志诚副厅长是隔壁。这个时候,史志诚升任副厅长不久。后来才知道,调我去省农牧厅,就是由史志诚先生推荐的。 在省农牧厅办公室,主要是做文字工作。记得我接手的第一个活,就是给殷世杰副厅长写一个在农业档案工作会议上的讲话,准备时间只有两天,这对我来说极具挑战性。也许是因为表现好,厅长、副厅长下乡调研或是外出开会,一般都会叫上我,由我整理调研资料、文字讲稿。这一时期,工作繁忙,学习进步也很快。也就是在这一时期,我对史志诚先生也有了初步认识。他是一位学者型领导,也是当时鲜有的研究生学历的副厅长。史志诚先生的学术根底,用一个字来表述的话,即是“毒”。 1996年,史志诚先生升任省农业厅厅长。这时,我已是厅综合处处长。所以,为史先生服务的机会增加了,彼此的了解,自然也就更多了。史先生长期担任农业厅领导职务,但始终没有离开学术活动,特别是没有放弃对“毒”的研究。 大概是1997年夏季,我陪同史先生在甘肃草原考察。印象深刻的,不仅仅有迷人的草原风光,还有史先生教给我的“毒”知识。史先生告诉我,在眼前这稀疏的草原上,旺盛而茂密的草丛,即是“带毒的草”。因为“带毒”,牛羊避而不食。“无毒的草”,牛羊吃掉了;“有毒的草”,侥幸留下来了。史先生教给的这一知识点,确实非常重要。后来,我在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,也许,“毒草”已是草原的底色,也构成了草原上最美的风景!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。正在低头的草,也许正是“毒草”。一阵风吹过,在“毒草”低下头的时候,人们看见牛羊在采食“无毒的草”。也许,正是因为“有毒的草”,才减缓了草原沙化的步伐,这为人们采取措施,以保护和改善草原生态环境赢得了宝贵的时间。也许,从这个角度看,“带毒的草”是草原生态的福音。 其实,我不止一次听过史先生讲述他发现并系统研究“牛栎树叶中毒机理”的事情。先生告诉我,大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省上不断收到秦岭山区牛死亡的讯息。一时间,人们很难讲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。那时,他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年青。受组织委派,他有机会去往现地调研。在大量调研之后,他发现牛是在采食了鲜嫩的栎树叶后,才出现中毒症状。因此,他大胆猜测,栎树叶的幼芽“带毒”!后来,通过深入调查和科学实验表明,他的猜测是正确的。我一直觉得,这是史先生的一大重要学术贡献。在史先生研究成果基础上,我也在思考:如今,栎树,也就是大秦岭地区常说的青冈树,也称之为柞树,课本上也叫橡树。大秦岭森林中,栎树是最关键角色,也即最常见的树种。栎树是如何成为大秦岭优势树种的?也就是问:栎树因何能够展现出“优势”来?难道是因为“有毒的幼芽”吗?大自然真奇妙!我再一次想到:毒,也许是大自然的底色。也许,带毒的嫩芽,也可以算得上是大秦岭森林生态系统的福音。 史先生离开厅长岗位已经多年了,我与先生之间的联系,虽然一直没有中断,但却也为数不多。2003年,我离开了省农业厅,奉命在宝鸡市委、市政府工作了8年。期间,史先生带着省决策咨询委员会的任务,曾去宝鸡调研“三农”问题。在史先生面前,我是后辈晚生。接待史先生,自然恭敬有加,忧恐不及。多年以来,先生待我,关爱有加,呵护备至。2012年初,当得知我已奉命到省林业厅任职的消息后,史先生打来了热情的问候电话。并且一再叮嘱我,要坚持写点东西,千万不要丢了这门功夫。说真心话,我由衷感谢先生对我的关心!在我的成长过程中,有着先生的影子。尤其是先生对“毒”的精辟见解,深刻影响着我对生态问题、人生问题的思考。 2017年春季前夕,史先生打电话给我说,要送一套书给我,让抽时间去西大老校区拿。春节过后,我按照先生的指引,前往西大拿书。这一次西大之行,我有几个没想到:没想到先生亲自到学校北门口接我;没想到先生退休后在西大专门成立研究所,深入推进“毒”研究;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先生已是年逾古稀之人,却组织起庞大的研究队伍,完成了一部史无前例的毒物巨著《世界毒物全史》。先生要送给我的,也正是这套巨著。全书10册,每册10卷,计500万余字,1918幅图片,全景式描述了毒物与人类文明史,以及毒物史话、毒性灾害史、毒理科学史、毒理学分支学科史,毒物利用史、毒物管理史、毒物文化史、毒性大案、毒物史名人等内容。手里捧着史先生主编的《世界毒物全史》,我对先生的渊博学识和执着精神油然起敬。一时间,我觉得称呼史先生为史厅长、史教授,倒不如称呼史先生为“毒王”更合适。 《说文解字》曰:“毒,厚也。害人之艸,往往而生。从屮,从毒。”也就是说,古人早已认定,“毒”是对人有害的草,而且这种草,到处都有生长。阅读史先生的《世界毒物全史》,我获得了全新而系统的“毒”知识,即“毒”是生态系统中的一种常态因素,不仅在植物界很普遍,在动物界也很普遍。对一种动植物有害的,称之为毒的物质,对于放毒的动植物而言,色是有益的,可以称得上“秘密武器”、“生物武器”。一部人类史,就是一部与毒物斗争史;一部生态史,就是一部以毒制毒史。在地球生态系统中,毒物无处不在,以毒制毒无处不在。 史先生担任过省农业厅厅长,在常人心目中,这已经是不小的官职了。然而,在史先生心目中,最喜欢的“头衔”,大概是“西北大学生态毒理研究所所长”一职。通过“毒”科学研究,史先生试图破解食物安全、生态安全的秘密,以及打开这秘密的钥匙。以我的理解,史先生毕生的志向,永恒的兴趣,精准的特长,尽在一个“毒”字上。毒,是大自然的本色,也是史先生的本色,且是永不消褪的底色。毒王——史志诚,就是这篇短文最初的名字。 2017年12月2日夜于磨香斋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