毫无疑问,秦始皇的上林苑已是中国古典园林的“大哥大”。只可惜,大秦帝国短命。公元前207年10月,刘邦军霸上,秦王子婴降刘邦,大秦帝国覆灭,时间进入汉纪元。子婴降刘邦,刘邦垂涎咸阳。但因项羽有雍王之冕,刘邦不敢拥有咸阳,随将秦宫库封存,还军霸上。12月,项羽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关中。举行“鸿门宴”,“项庄舞剑,意在沛公”。性情暴躁的项羽放过了刘邦,大军挺进秦咸阳城,诛杀秦王子婴,大肆焚烧抢掠,将财物美女劫掠一空,放火将秦都烧成灰烬。至此,秦上林苑中的土木建筑大部分灰飞烟灭,不复存在。
性格决定命运。项羽是一介莽夫,也是战争狂人。项羽公元前209年举事,用两年时间即捣毁了大秦帝国。然而,兵锋所指,一片狼藉。项羽捣毁了一个旧帝国,却建设不了一个新国家。项羽烧掉了咸阳城,也烧掉了自己的前程。火烧咸阳后,项羽自立“西楚霸王”,俨然天下共主,封王十八。将司马欣、章邯、董翳三位秦朝降将分封关中(陕西称“三秦”的来历),其中司马欣为塞王,都栎阳。为防刘邦野心,将其封汉中王。封王之后,项羽以为大功告成,弃关中而去,忙着“衣锦还乡”,最后却落得“无颜见江东父老”,自刎乌江。因所封不能服众,加之暗中杀害了贵为天子的楚王,各国相继发动兵变。刘邦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”,兵锋直指“三秦”。初定关中,刘邦都栎阳。经过四年楚汉战争,刘邦获得胜利,于公元前202年2月称帝。
关中“金城千里,天府之国”。刘邦称帝后定都关中,因秦咸阳城已毁于项羽之火,刘邦在上林苑秦兴乐宫中处理朝政。一边收拾破碎河山,一边经营长安城。刘邦也是粗人,早年放荡不羁,轻视儒生,称帝后仍认为读书无用。但刘邦体恤下属,知人善用。攻入咸阳时,约法三章,封存府库,对百姓秋毫无犯,深得民心。得天下后,刘邦取消秦之严刑峻罚,废除连坐法及夷三族,奉行“德主刑辅”,宽柔相济。命萧何参照秦朝法律“取其宜于时者,作律九章”,即“汉律九章”,在李悝《法经》六篇基础上补充了户律、兴律和厩律。刘邦重用叔孙通整理朝纲,制定政治礼仪制度,编撰《汉仪十二篇》、《汉礼度》、《律令傍章十八篇》等仪法法令,为后世留下一笔宝贵文化遗产。
资料显示,刘邦也非常喜欢上林苑,为此不惜与萧何闹翻。《汉书·萧何传》云:“后何为民请曰:‘长安地陿,上林中多空地,弃,愿令民得入田,毋收稿为兽食。’上大怒曰:‘相国多受贾人财物,为请吾苑!’乃下何廷尉,械系之。数日,王卫尉侍,前问曰:‘相国胡大罪,陛下系之暴也?’上曰:‘吾闻李斯相秦皇帝,有善归主,有恶自予。今相国多受贾竖金,为请吾苑,以自媚于民。故系治之。’”可见,萧何建议开放上林苑,让百姓来耕作,而刘邦不答应。这件事从一个侧面说明,刘邦喜欢上林苑,舍不得让老百姓耕种,西汉皇室一直保有秦上林苑地盘。只不过,天下初定,百废待兴,没有力量建设上林苑。公元前195年刘邦死,汉惠帝即位。刘邦之后,“号令皆出太后”。吕太后是中国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位皇后和皇太后。吕后临朝16年,处置后宫,不择手段。然而,吕后当政,“萧规曹随”,皇权争斗和后宫整治不及社会。吕后奉行黄老之学,无为而治,从民之欲,从不劳民,休养生息,这为之后的“文景之治”奠定了基础。此一时期,于汉惠帝二年(公元前193年), 在今兴平城西30里兴建了黄山宫,这是史料记载汉代在上林苑的第一处建筑,也足见“黄老之学”的突出地位。后来,汉武帝多次光顾黄山宫。《东方朔传记》载,建元三年(公元前138年)汉武帝穿便服出游,北至池阳,西到黄山宫。《三辅黄图》记载:“武帝微行西至黄山宫也”。传说武帝很孝,其母有病,曾赴黄山宫为母要药。
公元前180年,吕后死。随即爆发宫廷政变,刘邦四子刘恒即位,是为文帝。刘恒是刘邦八个儿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位,逃过了吕后迫害,幸运地登上皇位。刘恒母亲薄姬遭刘邦冷落,一直是“姬”而未能升到“夫人”。刘恒跟随母亲,谨小慎微,不惹是非。刘恒是个“大孝子”,是中国二十四孝之一。刘恒是中国历史上最节俭皇帝,多年未曾添置新衣裳,屡次下诏禁止郡国贡献奇珍异宝。刘恒信奉“黄老之学”,执掌政权后,继续“偃武兴文”,“无为而治”。文帝二年(前178年)和十二年,两次“除田租税之半”,即租率由十五税一减为三十税一,即纳1∕30的土地税。自此以后,三十税一成为汉代定制,其“轻徭薄赋”创历史之最。不仅如此,文帝还下令开放山林川泽,准许私人开采矿产,开发渔盐资源。由此,国民走上富裕之路,“富商大贾周流天下,交易之物莫不通”。节俭归节俭,培养太子也是大事。此一时期,汉文帝在上林苑为太子建了一个“园中园”。《西京杂记》载:“文帝为太子立思贤苑以招宾客。苑中有堂隍六所。客馆皆广庑高轩,屏风帷褥甚丽”。
公元前157年汉景帝刘启即位。汉景帝秉承文帝遗风,继续奉行“黄老之学”,“无为而治”。所谓“清静恭俭”,即“清”是为政少事,“静”是安定百姓,“恭”是善待臣民,“俭”是节省汰用。文景两帝合力创造了“文景之治”。《汉书·景帝纪》:“汉兴,扫除烦苛,与民休息。至于孝文,加之以恭俭,孝景遵业,五六十载之间,至于移风易俗,黎民醇厚。周云成、康,汉言文、景,美矣!”此一时期,汉景帝在上林苑并无作为,只是偶尔在上林苑中游玩。《史记梁孝王世家》:“二十九年十月,梁孝王入朝。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,迎梁王于关下。既朝,上疏因留,以太后亲故。王入则侍景帝同辇,出则同车游猎,射禽兽上林中。梁之侍中、郎、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,与汉宦官无异。”
公元前141年3月21日,16岁的汉武帝刘彻强势登基。汉武帝的爷爷文帝刘恒在位23年,爸爸景帝刘启在位16年,这三十九年史称“文景之治”;汉武帝在位54年,史称“汉武盛世”;儿子汉昭帝刘弗陵在位13年,曾孙汉宣帝刘询在位26年,这三十九年史称“昭宣中兴”。文景之治、汉武盛世、昭宣中兴,三者加起来132年,这是中华民族最值得骄傲的一个历史时期。因为值得骄傲,我们以汉冠名,大汉、汉代、汉人、汉族、汉字、汉文化。“功莫大于秦皇汉武”。汉武帝执政后,转变了执政理念。在位期间,击匈奴、并朝鲜、使西域,雄才大略、文治武功,光耀千秋。
这里,不得不说一代女政治家窦猗房,人称窦太后。窦太后是汉文帝的老婆,汉景帝的母亲,汉武帝的奶奶,是辅佐文景武三位帝王治理大汉江山的伟大女性。窦太后13岁时即成为吕后宫中侍女,耳濡目染了吕后“黄老学说”,“无为而治”,并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。15岁赐予代王刘恒,21岁封为王后,27岁母仪天下,49岁皇太后,65岁太皇太后,极力推动了“文景之治”。经“文景之治”,西汉国力蒸蒸日上。公元前139年,因窦太后干预,汉武帝“建元新政”受挫。公元前138年,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,同年决定扩建上林苑,标志着新儒家治国思想付诸行动。公元前135年,汉武帝建元六年,71岁的窦太后去世。此后,儒家势力崛起,在思想领域开始占据主导地位。公元前134年,董仲舒:“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,勿使并进。”此乃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。这是儒学在中国文化中取得统治地位的标志性事件。汉武帝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强化中央集权制度,儒家大一统思想,仁义思想和君臣伦理观念大行天下。汉武帝以儒为主,以法为辅,内法外儒,对老百姓宣扬儒,以示政府怀柔,对政府内部严酷刑法,以约束大臣。
用更大历史尺度来看,秦孝公商鞅变法后,秦国采行“法家”治国方略,秦惠王以“纵横家”张仪为相长达11年,法家与纵横家结合,经历150余年得天下。后来,汉室汲取秦国覆亡教训,推行“黄老之学”,道家治国理念占据主导地位达70余年,方有“文景之治”。汉武帝执掌天下,逐步调整治国方略,新儒家登上了中国历史舞台的中心。新儒家以春秋时代的儒家思想为核心,广泛吸收和深度融合了法家、道家、纵横家、阴阳家思想,成为与时俱进、海纳百川的儒家,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所具有的“包容性”。从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定都咸阳开始建设上林苑,到公元23年王莽政权垮台,上林苑存续大约370年。这370年,是上林苑的370年,也是中国历史最波澜壮阔的370年。其中,秦皇汉武是创造这段辉煌历史的绝代帝王,也是将上林苑推向历史巅峰的两个关键人物。
在文化角度,汉武帝与树结缘不浅。去过黄帝陵的人知道“挂甲柏”。在桥山轩辕庙正殿右前方的“挂甲柏”又称“将军树”,树干遒劲,树体斑驳,树形高大,远看似一个巨伞矗立,周身上下,斑痕密布,纵横成行,柏液中出,似有断钉在内。据说,汉武帝刘彻北巡朔方还,挂甲于此树。在河南省登封市嵩阳书院,有柏树称“将军柏”。此柏本是古老的“原始柏”,赵朴初诗赞“嵩阳有周柏,阅世三千岁”。传说公元前110年汉武帝游嵩山,见二柏高大无比,封其为“将军”。民间传说,汉武帝先看到一大柏树,封为“大将军”,但随后又看到一棵更大,而金口玉言,只好将这棵大的封为二将军。如今大将军柏半伏于石墙之上,二将军柏树干中裂。
关于汉武帝与“挂甲柏”、“将军柏”的故事,传说的成分居多。而汉武帝扩建上林苑,却是实实在在的“大手笔”。汉武帝16岁登上帝位,因窦太后行“黄老之学”,无为而治,年轻的汉武帝刚刚即位,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,就喜欢召集年轻壮士在上林苑骑马射猎。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记载道:“初,建元三年(公元前138年),微行始出,北至池阳,西至黄山,南猎长杨,东游宜春。微行常用饮酎已。八九月中,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,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。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,常称平阳侯。旦明,入山下驰射鹿豕狐兔,手格熊罴,驰骛禾稼稻粳之地。民皆号呼骂詈,相聚会,自言鄠杜令。令往,欲谒平阳侯,诸骑欲击鞭之。令大怒。使吏呵止,猎者数骑见留,乃示以乘舆物,久之乃得去。时夜出夕还,后赍五日粮,会朝长信官,上大欢乐之。是后,南山下乃知微行数出也,然尚迫于太后,未敢远出。丞相御史知指,乃使右辅都尉徼循长杨以东,右内史发小民共待会所。后乃私置更衣,从宣曲以南十二所,中休更衣,投宿诸宫,长杨、五柞、倍阳、宣曲尤幸。”可见,此时的上林苑虽说面积不小,但汉武帝猎游兴致极高,每次都会超出边界,常践踏周围百姓田园。且迫于窦太后压力,不敢走得太远。老百姓不安宁,汉武帝也不“过瘾”。有鉴于此,汉武帝便开始扩建上林苑计划。“于是,上以为道远劳苦,又为百姓所患,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与待诏能用算者二人,举籍阿城以南,周至以东,宜春以西,提封顷亩,乃其贾直,欲除以为上林苑,属之南山。又诏中尉、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,欲以偿鄠杜之民。吾丘寿王奏事,上大说称善。”这个时候所说扩建后的上林苑范围远不及后来实际建设的范围大,但在东方朔眼里,已经太大了。因此,东方朔进谏道:“臣闻谦逊静悫(què),天表之应,应之以福;骄溢靡丽,天表之应,应之以异。今陛下累郎台,恐其不高也;弋猎之处,恐其不广也。如天不为变,则三辅之地尽可以为苑,何必盩厔、鄠、杜乎!奢侈越制,天为之变,上林虽小,臣尚以为大也。”也许东方朔说得对,但汉武帝听进去了,却没有采纳。也许是为了堵住东方朔的嘴,汉武帝为东方朔升了官,也赐黄金。“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,赐黄金百斤。然遂起上林苑,如寿王所奏云。”
经过汉武帝时期扩建,上林苑进入了全盛时代。在古典园林中,秦始皇的上林苑是“大哥大”,汉武帝的上林苑是“巨无霸”。上林苑的全盛时代,其规模究竟有多大?向来说法不一,缺少定论。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、杨雄《羽猎赋》、班固《西都赋》、张衡《西京赋》和《三辅黄图》为人们提供了基本史料依据。关于上林苑,大家最最熟悉的文字莫过于司马相如的《上林赋》:“终始灞浐、出入泾渭。沣镐涝潏,纡馀委蛇,经营乎其内。荡荡乎八川,分流相背而异态。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。”毫无疑问,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辞藻华丽,有所夸张。但相信在汉武帝朝堂之上,关于上林苑范围的辞藻一定还是有所遵循。司马相如以水系为依据,大体描绘了上林苑的地理范围。即是说,灞、浐两条河流自始至终在上林苑内,泾、渭两条河流流入苑内然后又从苑内流出;沣、镐、涝、潏四条河流纡回曲折,周旋于上林苑之中。后来,人们据此常将灞、浐、泾、渭、沣、涝、镐、潏合起来称之为“长安八水”。其实,原本为“上林苑八水”。值得指出,渭河是其他7条河流的主干,由西向东这八条河流的水流方向不同,且以各自的形态,环绕或交错于上林苑之中灞、浐、沣、涝、镐、潏是渭河南岸支流,唯独泾河是北岸支流。之所以扯出了泾河,相信渭河北岸一定有上林苑的内容。后来,杨雄在《羽猎赋》中写道:“武帝广开上林,东南至宜春、鼎湖、御宿、昆吾;旁南山,西至长杨、五柞;北绕黄山,滨渭而东。周袤数百里。”问题的关键是“北绕黄山,滨渭而东”不知究竟东到何处?“周袤数百里”确数几何?再后来,张衡《西京赋》写道:“上林禁苑,跨谷弥阜。东至鼎湖,邪界细柳。掩长杨而联五柞,绕黄山而款牛首。缭垣绵联,四百余里。”《后汉书》载到:“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,缭以周墙,四百余里。”《西都赋》也载有“西郊则有上囿禁苑,林麓薮泽,陂池连乎蜀汉,缭以周墙,四百余里。”好像问题解决了,其实不然。问题是,如何理解《上林赋》中“出入泾渭”?这些记载似乎忘记了泾河也在上林苑。从自然地理看,黄山宫向东即是五陵原,秦咸阳城在五陵原,西汉9座帝陵在五陵原,五陵原之东便是泾河。因此,结合史料,我以为全盛时期的上林苑的地理范围大体为:南以秦岭北麓为自然边界,西以田峪河为自然边界,东以灞河为自然边界,北以五陵原为自然边界。东西长约100公里,南北宽约30公里,总面积可达3000平方公里。
上林苑八水:泾、渭、浐、灞、沣、涝、潏、滈。八水之中,渭河是干,由西而东,其余七水是支。八条河流流向不大相同。泾河在渭河北岸,由西北奔腾而来,成为上林苑的东北界。渭河南岸六条河流,皆发源于秦岭北麓,并注入渭河。灞河是上林苑东界,由东南而来,与浐河汇流后注入渭河。田峪河是上林苑西界,河道蜿蜒,水徊路转,如带似玉。在灞河与田峪河之间,有沣河、涝河、潏河、滈河。潏河绕西安之南,在牛头寺附近分为两支,一支向北为皂河,一支向西与滈河合流汇入沣河。涝河北流入渭河,与沣河平行,绕西安之西。沣河入渭河,大禹曾治理沣河,西周丰、镐二京在沣河两岸。秦阿城、汉长安城位于沣河、渭河交汇处,昆明池引沣河之水。
上林苑有诸多“原”,可谓“人杰地灵”。最著名的原,莫过于龙首原。龙首原位于渭河之南,与渭河北岸的五陵原隔河相望。相传,秦时有一条黑龙从秦岭来渭河饮水,所经之地形成一条土山,形状如龙,龙首原由此得名。汉长安城、唐大明宫即坐落在龙首原上。白鹿原位于灞河与浐河之间,相传周平王东迁时,曾有一群白鹿在此聚集,因此得名。汉文帝的霸陵即在白鹿原东北,当地人称“凤凰嘴”,因靠近灞河而得名。《史记·孝文本纪》:“治霸陵皆以瓦器,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,不治坟,欲为省,毋烦民。”霸陵“因山为陵,不复起坟”,即依山凿挖墓室,无封土可寻。少陵原在汉代称鸿固原,是一块黄土沉积台地,位于浐河、潏河之间。北望长安,南接秦岭,地势高亢,视野开阔。后来汉宣帝在此修筑杜陵,亦称杜陵原。汉宣帝许皇后葬杜陵南,陵墓较小,也称少陵塬。神禾原位于潏水(古樊川)、滈水(御宿川)之间,景色秀美,风物宜人,文人雅士,高僧骚客,会集吟咏之处。传说远古时炎帝神农氏治天下,教稼百谷,有仙鹤衔谷穗降于此地,后人传称为神鹤原。乐游原得名于汉代,实际上是河流侵蚀残留的梁状高地,南有大雁塔、曲江池。汉宣帝在此建乐游苑。乐游原是唐长安城的最高点。李商隐《乐游原》久享盛名,赞美黄昏前原野风光,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。 细柳原夹处潏、沣二河之间,在汉昆明池南侧。汉文帝时大将周亚夫屯兵细柳原,文帝入营慰劳,文帝称周亚夫“此真将军矣”,周亚夫得“细柳将军”雅号。汉上林苑中细柳观在此。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:“登龙台,掩细柳。”《史记·孝文本纪》注引张揖曰:细柳“在昆明池南,今有柳市是也。”五陵原位于渭河北岸,西起兴平东到高陵,北接泾阳,秦都咸阳、咸阳宫、六国宫、兰池宫、望夷宫,西汉9位皇帝葬于此。汉高祖长陵、惠帝安陵、景帝阳陵、武帝茂陵、昭帝平陵,五个陵设邑建县,故名“五陵原”。
由于上林苑河流密布,加之缺乏河堤束缚,河道原间谷地游荡,交错纵横,在低洼处、交汇处,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池沼水面,可谓“水润上林”,也是“水润长安”。据《西京杂记》、《三辅黄图》记载,上林苑天然池沼和人工挖掘的池沼多达30余。目前已考证出13个。分别是西周灵沼、镐池、滮池,秦代曲江池、樊川池,汉代在周代镐池旧址上挖掘了昆明池,建章宫内修筑太液池、影娥池、唐中池,建章宫西侧修筑琳池、百子池,沣河河畔修筑牛首池、西陂池。在秦代上林苑中,“曲江池”是一片天然池沼,称为“隑洲”( 隑qí,古同“碕”,曲岸),建有著名离宫——宜春宫。汉武帝时因其水波浩渺,池岸曲折,“形似广陵之江”,取名“曲江”。除自然湖泊池沼外,还人工开挖了池沼。汉武帝时建章宫内挖太液池,又称泰液池、蓬莱池,占地10顷,渠引昆明池水成人工湖。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:“其北治大池,渐台高二十余丈,名曰泰液池,中有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、壶梁,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。”太液池湖光水色,山水相映,景色宜人,是建章宫中著名的风景区。池中置有鸣鹤舟、容与舟、清旷舟、采菱舟、越女舟等各种游船。池边水草繁茂,平沙上禽鸟成群,风景优美,为皇帝游乐胜地。汉成帝常在秋高气爽之季与后妃赵飞燕泛舟戏游于湖中。太液池是一个人工湖,为建章宫蓄水。武帝派使者通西南夷,寻找通西域捷径,被滇国所阻。昆明国滇池方圆150公里,汉武帝开昆明池练习水军。昆明池方圆20公里,占地332顷,有战船几十艘,有楼船百艘,夜间灯火辉煌。大船中有宫殿,可载万人。池中有3丈长的大鲸鱼,还有织女、牛郎的石像。还有天泉池,上有连楼阁道,中有紫宫。毛泽东曾写道:“莫道昆明池水浅,观鱼胜过富春江”。《三辅黄图》对琳池有比较详细记载:“琳池,昭帝始元元年,穿琳池,广千步,池南起桂台以望远,东引太液之水。池中植分枝荷,一茎四叶,状如骈盖,日照则叶低荫根茎,若葵之为足,名日低光荷。实如玄珠。可以饰佩。花叶难萎,芬馥之气,彻十余里。食之令人口气常香,益脉饰佩。宫人贵之,每游宴出入,必皆含嚼。或剪以为衣,或折以蔽日,以为戏弄。”可见,不仅皇帝喜欢琳池,后宫女眷亦在此游玩。在挖掘池沼时,将土起出,顺势就堆成了“台”。上林苑内有不少“台”,最著名的是周文王时期的灵台,也是我国最早的天文观测台。有专门用作通神明、查符瑞、侯灾变的神明台。建章宫北侧的凉风台。用作避风的避风台,以及用作眺望的眺瞻台、望鹄台、桂台、商台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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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宫别馆是上林苑最主要的建筑。见诸文献记载的上林苑离宫名称有26个。其中,有秦惠文王时期开始建设的阿房宫,秦昭王时期建设的长杨宫,秦始皇时期建设的钟宫、宜春宫、兰池宫,汉惠帝时期的黄山宫,汉武帝时期的建章宫、鼎湖宫、长门宫、太乙宫、宣曲宫、犬台宫,扶荔宫、葡萄宫、五柞宫、望仙宫、神光宫、昭台宫、储元宫、荣宫等。见诸于典籍的上林苑别馆名称多达56处,比较有名的有白鹿观、上兰观、龙台观、宜春观,以及附属于昆明池池中豫章观、池南细柳观、池东白杨观,附属于长杨宫的射熊观、长杨谢,附属于犬台宫的走狗观,附属于鼎湖宫的昆吾亭,附属于五柞宫的青梧观等。上林“苑中有苑”,也即“园中园”。《关中记》载,上林苑中有36苑。一般是在风景优美之处建置的游憩之所。以曲江池为依托,建设了宜春苑。孝文帝为太子建设了思贤苑,以招宾客。汉武帝为自己建造了御宿苑,为培养太子政治资源,建造了博望苑。汉宣帝在乐游原建设了乐游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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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今天的人们来说,上林苑最精彩部分,依然是由山水与动植物构成的自然画卷,以及美丽的田园风光。上林苑之南是巍峨秦岭,随之而来的是山川原水,上林苑中的动植物接续了秦岭野生动植物。上林苑中的动植物维持了野性世界特色。整个汉长安城就坐落在这个野性世界构筑的上林苑之中。在野性基础上,点缀了人工建筑,培植了景观园林、生产园林和动物圈舍。
上林苑“名果异卉”“数不胜数”。《西京杂记》载,上林苑栽植奇花异木2000余种。《三辅黄图》则说是3000余种。周维权《中国古典园林史》介绍,《西京杂记》作者葛洪曾从上林令处抄录出这些植物的全部名录,后因人借阅而丢失。冯广平等《秦汉上林苑植物图考》一书介绍,现存各种文献载有上林苑植物名称264个,从中释出61科94属116种植物。上林苑中的飞禽走兽不在少数,也不乏珍禽异兽。这些满足不了狩猎需要,还养“百兽”。当然,一般的野兽放养各处林中,供射猎之用,凶猛而大型的野兽要圈养起来,供观赏之用。因此,上林苑中有“虎圈”、“狼圈”、“狮圈”、“象圈”等。苑中的动物养殖场所是帝王行幸之地。文帝登上林苑虎圈,虎圈啬夫因“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”,于是“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”。元帝“尝幸上林,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。猛兽惊出,贵人前当之,元帝嘉美其义,赐钱五万。”其他一些以动物为主角的娱乐活动也很流行,甚至令皇帝流连忘返。成帝“常从为微行出游,北至甘泉,南至长杨,五莋,斗鸡走马长安中,积数年。”苑中还有赛马活动,武帝“常从游戏北宫,驰逐平乐,观鸡鞠之会,角狗马之足,上大欢乐之。”
上林苑还是西汉时期一处生产性“经济实体”,承担着产品供给的经济功能。《史记·成帝纪》:“武帝时,使上林苑中官奴婢,及天下贫民赀不满五千,徙置苑中养鹿”。《汉官仪》云:“上林苑中以养百兽禽鹿,尝祭祠祀宾客,用鹿千枚,麕兔无数。佽飞具缯缴,以射凫雁,应给祭祀置酒,每射收得万头以上,给太官。上林苑中,天子遇秋冬射猎,取禽兽无数实其中。”扬雄《羽猎赋》云:“宫馆台榭,池沼苑囿,林麓薮泽,财用足以奉郊庙,御宾客,充庖厨而已,不夺百姓膏腴榖土桑柘之地。”张衡《西京赋》所云:“其中则有鼋鼍巨鳖,鳢鲤锲鲴。鲔鲵鳞鲨,修额短项。大口折鼻,诡类殊种。”《三辅故事》载:“武帝作昆明池以习水战。后昭帝小,不能复征讨,于池中养鱼以给诸陵祠,余付长安市,鱼乃贱。”可见,上林苑渔业产量不可小觑。《三辅黄图》:“《汉书阙疏》云:‘上林苑有茧馆。’盖蚕茧之所也。”《汉旧仪》云:“皇后春桑,皆衣青,手采桑,以缫三盆茧,示群臣妾从,春桑生而皇后亲桑,於苑中蚕室,养蚕千箔以上,群臣妾从桑还,献茧於馆。……凡蚕丝絮,织室以作祭服。祭服者,冕服也。天地宗庙群神五时之服。皇帝得以作缕缝衣,皇后得以作巾絮而已。”这里已经有劝课桑农、率先垂范的味道。上林苑有“柘馆”,因种植柘树得名,柘树叶是蚕饲料,柘木是印染黄色原料。产自茧馆的被服原料以此染色,进行深加工。汉代席地而坐,《三辅黄图》云:上林苑“蒯池生蒯草以织席”。上林苑农业生产项目几乎涵盖了所有农事活动。
上林苑还是皇家的“试验农场”。汉武帝向西用兵,“凿空西域”,开通“丝绸之路”,向南用兵,征服了南越。从西域、南越引进的动植物资源也在上林苑栽培饲养,这成为西汉上林苑的重要特色之一。《三辅黄图》云:“扶荔宫,在上林苑中。汉武帝元鼎六年,破南越起扶荔宫。以植所得奇草异木:菖蒲百本;山姜十本,甘蕉十二本;留求子十本;桂百本;密香、指甲花百本;龙眼、荔枝、槟榔、橄榄、千岁子、柑橘皆百余本。”也就是说,在破南越之后,将南方果木引进上林苑种植。张骞通西域以后,苜蓿、葡萄等域外果蔬也大量引入上林苑,种在葡萄宫。《史记》卷123《大宛列传》载:“宛左右以蒲陶为酒,富人藏酒至万余石,久者数十岁不败。俗嗜酒,马嗜苜蓿。汉使取其实来,于是天子始种苜蓿、蒲陶肥饶地。及天马多,外国使来众,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、苜蓿极望。”
上林苑“气象万千”,综而观之,其特色定位有八:(1)皇家通神。除有周代灵台,汉武帝还建设了神明台。(2)皇家游园,上林苑一直是秦汉两朝皇家游憩的主要场所。(3)皇家狩猎场,汉武帝扩建上林苑的初衷就是满足射猎需要。(4)皇家庄园,在上林苑内设有多处作坊,生产各类手工艺品和日用器物,以应宫廷和皇室用度。(5)皇家实验农场种植养殖从西域和南方来的植物和动物。(6)皇家练兵基地,修筑昆明池的起因即是为征战昆明国训练水兵,上林苑诸马厩也是为军事行动提供了战马。上林苑“天子六厩,未央、承华、騊駼、骑马、辂軨、大厩也,马皆万匹。”(7)皇家宾客会所,不仅皇帝子在上林苑接见宾客,太子也在上林苑结交官员;(8)皇家陵园,西汉11座全部在上林苑,东南方向两座,即少陵塬汉宣帝杜陵,白鹿原汉文帝灞陵,其余9座陵寝在渭河北岸五陵原,与长安城隔河相望。
在《西都赋》中班固用到了这样的文字:“其阳则崇山隐天,幽林穹谷,陆海珍藏,蓝田美玉。商洛缘其隈,鄯杜滨其足,源泉灌注,陂池交属。竹林果园,芳草甘木,郊野之富,号为近蜀。其阴则冠以九嵕,陪以甘泉,乃有灵宫起乎其中。秦汉之所以极观,渊云之所颂叹,于是乎存焉。下有郑、白之沃,衣食之源。提封五万,疆埸绮分,沟塍刻缕,原隰龙鳞,决渠降雨,荷臿成云。五谷垂颖,桑麻铺棻。东郊则有通沟大漕,溃渭洞河,泛舟山东,控引淮湖,与海通波。西郊则有上囿禁苑,林麓薮泽,陂池连乎蜀汉,缭以周墙。四百余里。离宫别馆,三十六所。神池灵沼,往往而在。其中乃有九真之麟,大宛之马,黄支之犀,条支之鸟。逾昆仑,越巨海,殊方异类,至于三万里。”这些文字可以算是对上林苑的综合描述。
关于上林苑,也许我们更熟悉的词句是:“君未睹夫巨丽也,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?”“终始灞浐,出入泾渭;酆镐潦潏,纡馀委蛇,经营乎其内。荡荡乎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。”“东西南北,驰鹜往来,出乎椒丘之阙,行乎州淤之浦,径乎桂林之中,过乎泱莽之壄。汩乎混流,顺阿而下,赴隘陿之口。触穹石,激堆埼,沸乎暴怒,汹涌滂湃。”“于是乎崇山矗矗,巃嵷崔巍,深林巨木,崭岩参差。九峻嵕巀,南山峨峨,岩阤甗锜,嶊崣崛崎。振溪通谷,蹇产沟渎,谽呀豁閜,阜陵别坞,崴磈嵔廆,丘墟堀礨。”“于是乎周览泛观,缜纷轧芴,芒芒怳忽。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。日出东沼,入虖西陂。其南则隆冬生长,涌水跃波,其兽则庸旄貘牦,沈牛麈麋,赤首圜题,穷奇象犀。”“于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。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,华榱璧珰,辇道纚属,步櫩周流,长途中宿。夷嵕筑堂,絫台增成。”“于是乎卢橘夏孰,黄甘橙楱,枇杷橪柿,楟柰厚朴,梬枣杨梅,樱桃蒲陶,隐夫薁棣,荅沓离支。罗乎后宫,列乎北园,貤丘陵,下平原。扬翠叶,杌紫茎,发红华,垂朱荣。”“于是乎玄猨素雌,蜼玃飞蠝,蛭蜩蠼蝚,獑胡豰蛫,栖息乎其间。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夭矫枝格,偃蹇杪颠。隃绝梁,腾殊榛,捷垂条,掉希间,牢落陆离,烂漫远迁。”“于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乘镂象,六玉虬,拖蜺旌,靡云旗,前皮轩,后道游;孙叔奉辔,卫公参乘,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之中。”
汉武帝一生钟爱上林苑,不但扩建上林苑,游猎上林苑,且经常临幸上林苑离宫别馆。公元前88年,汉武帝自知来日不多,命人画“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”。公元前87年春,汉武帝临幸五柞宫,3月29日汉武帝驾崩五柞宫。临终前,将“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”送给霍光,托付霍光、金日磾、上官桀和桑弘羊“四大臣”辅佐刘弗陵作皇帝。“帝年八岁,政事一决于光”。刘弗陵8即位,21岁因病驾崩,在位13年。幼帝和重臣不负先帝重托,“吏称其职,民安其业”,续写了“汉武盛世”,奠定了“昭宣中兴”的基础。然而,在宣帝之后,西汉气数已尽,汉元帝、汉成帝、汉哀帝、汉平帝,一代不如一代。
王莽贤能的臣子,不仅是廉洁奉公的楷模,在维护西汉政权上也费尽心机,因此获得了“安汉公”的头衔。王莽在上林苑建设了明堂、辟雍、灵台等机构和建筑。然而,帝国将倾,王莽的一系列社会改革措施于事无补。西汉财政入不敷出,一再裁剪上林苑机构,压缩规模。甚至“拆东墙补西墙”,拆掉上林苑宫苑,以获取建筑材料。西汉末年,干旱、蝗灾、水患、饥荒爆发,天下大乱。王莽摧毁了西汉,赤眉军、绿林军摧毁了王莽,也摧毁了绝代风光的上林苑。《马援列传》:“援以三辅地旷土沃,而所将宾客猥多,乃上书求屯田上林苑中,帝许之。”汉光武帝派大将马援驻长安,马援驻军上林苑。此时的上林苑,已是战乱之后的上林苑,一派荒凉破败景象。上林苑之地交由附近民众耕种,以支军需。
关中是“天府之国”,上林苑是“天府之国”的核心地带,可称得上是“天府中的天府”。随着西汉政权倒台,东汉洛阳建都,皇家上林苑回归民间。风光的上林苑景致不复存在,但上林苑作为一种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久久不衰。上林苑之“上”,是上天、上皇、上帝之上,它代表着一种尊贵,一种荣耀;上林苑之“林”,是林戈、林海、林涛之林,它代表着一种生境、一种生活追求;上林苑之“苑”,是画苑、书苑、艺苑的苑,它代表着代表着一种风雅、一种生活方式。上林苑的造园风格深刻影响后世,就连名称也成为后世效仿的楷模。除东汉洛阳上林苑外,后世皇家也多以上林或上林苑命名自家园林。如今,上林或上林苑成为大小城市居民小区称谓。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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