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羚学者
在《大秦岭·中华圣山》一文中,我曾提出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的概念。由周代在长安建都算起,至宋代在开封立都结束,在长达2000年时间里,中华文明的中心,在长安与洛阳之间轮流转换。由是,长安、洛阳成为闻名世界的两大“千年帝都”。以长安、洛阳为中心的2000年中华史,即是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。 这是以“帝都”所在为观察点所作的时代定名。如果以江河流域为观察点来看,长安是渭河的作品,洛阳是洛河的作品。而黄河把渭河、洛河链接在一起,因此,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,即是一条大河——黄河的作品。如果以山脉视角观察,华山是渭河、洛河、黄河的分水岭,华山统领着长安与洛阳。因而,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,即是“华山时代”。长安与洛阳同处大秦岭脚下,一座大山孕育了两大“千年帝都”。因而,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,也即是“秦岭时代”。 其实,中华民族的历史,中华文明的历史,远不是由周代算起的3000余年。中华民族的“秦岭时代”,也远非只有2000余年。早在2000多年前,司马迁就曾敏锐的指出:“昔三代之居,皆在河洛之间。”所谓“三代”,即是夏商周。所谓“河洛”,河是黄河,洛是洛水,河洛即是黄河与洛水之间的地带。中华之“华”,为华山之“华”,皆因华山山脉是黄河与洛水之间的中央山脉。根据“夏商周断代工程”公布的《夏商周年表》,夏朝开始于公元前2070年,由夏朝至今4000余年;夏与商的分界,是公元前1600年,由商朝至今3600余年;商与周的分界,是“武王伐纣”之年,即公元前1046年,至今3000余年。前文所述“长安-洛阳”时代,即是“武王伐纣”以来的“秦岭时代”。 为全面深化对中华文明起源的认知,展现“早期中国”的社会图景,继“夏商周断代工程”之后,开启了“中华文明探源工程”(以下简称“探源工程”)。2018年5月28日,国务院新闻办召开新闻发布会,公布了“探源工程”取得的重大研究成果。从已经发布的“探源工程”研究结果可知,五千年中华文明“绝非虚言”,而是中华大地上的“真实存在”。距今5800年前后,黄河、长江中下游以及西辽河等区域,已经出现了普遍的“文明起源”迹象。距今5300年以来,中华大地各区域陆续进入了“文明阶段”,可谓是“满天星头”。距今3800年前后,中原大地“脱颖而出”,形成了更为“成熟的文明形态”,并向四面八方”辐射“,开始在中华文明总进程中发挥引领者作用。当一轮红日之后,满天的繁星便会悄然隐去,这并不是说“满天繁星”不存在了,而是星星的光辉与太阳的光辉容为一体,这就是中华文明、中华文化的“多元一体”。 这里,很有必要深入了解“中原”一词的内涵。提起“中原”一词,人们首先联想到“河南”。中原大地,似乎已经是河南省的代名词,河南省的文化标识。其实,在中国文化语境中,“中原”一词含义极为广泛。就像“秦岭”不局限于陕西一样,“中原”也不局限于河南。“中原”一词,最早见于《诗经》。《小雅•南有嘉鱼之什•吉日》记述:“漆沮之从,天子之所。瞻彼中原,其祁孔有。”诗歌描绘了周宣王田猎并宴会宾客的事迹,漆、沮二水,均在陕西境内。这里的“中原”,其本义是“原野之中”,“田野之中”。 在《尚书•禹贡》中,“天下”被划分为“九州”,而居“九州之中”的是“豫州”。豫州的中心在洛阳,故豫州也称“中州”。如果把“九州”构成的“天下”比作“原野”、“田野”,“九州之中”的“豫州”,自然就是“中原”了。如果“九州”构成的“天下”是一个联邦国家,洛阳也就是“中国”了!洛阳在秦岭,“中原”自然也在秦岭。然而,“九州”是人为划分出的地理方位,不是地理范围,也不是行政区划。因此,“中原”就不是一个省。诸葛亮《出师表》:“今南方已定,兵甲已足,当奖率三军,北定中原。”南宋陆游《示儿》:“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同。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无忘告乃翁。”可见,“中原”是地理与文化的双重概念。在文化上,“中原”指代华夏文明发祥地,中华文明的摇篮。 “探源工程”初步勾勒了尧舜时代到夏商之际一千年华夏文明的社会图景。公元前2000年之前,中原、辽西、海岱、长江中下游地区,全面进入了文明起源的阶段,并保持了各自独立演进的姿态,可谓“百舸争流”,亦可为“万木争春”。然而,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,中华大地上的文明发生过一次重大转型——在各种文明中,“中原”文明强势崛起。“中原”是中华的“地理枢纽”,具有荟聚各地优秀文化的地理条件,并由此获得了巨大发展优势和发展潜力,可谓“万木争春”而“一枝独秀”。尧舜禹,夏商周,皆在“中原”立都。华夏文明,就像是一座矗立在中原的光辉灯塔,熠熠生辉,光芒万丈! “中原”的优势,不仅是因“地理枢纽”带来的“地理优势”,还在于因“纬度适中”带来的“生态优势”。生态是“初级生产力”,也是最基本的生产力。“天地者,万物之父母也”。生态系统是人类文明的母体。从全球范围观察,人类文明主要分布在北纬35°附近的生态地带,这是一条“黄金生态带”。“中原”是中华文明的原生地,就恰巧分布在北纬35°左右。这里的山脉、盆地、台原、川坝、森林、湿地、河流,与光热水气土“五要素优化组合”,春夏秋冬“四季分明”,可谓是“黄金搭配”,非常适宜于人类早期的经济活动——种养业的发展。公元前2500年前后,在中原已经发展出粟、黍、稻、豆、麦,也称“五谷农业”,畜牧业则有猪、牛、羊、鸡……相比较而言,辽西地处北域,生态单调,作物单一,气候干凉,种养困难。长江中下游水网密布,易于病虫流行,起步艰难,发展受限。 “探源工程”锁定了“六大遗址”。这“六大遗址”全部集中在“中原”。分别是,(1)西坡遗址——可能与“黄帝”时代的有关活动相关;(2)陶寺遗址——可能是“尧舜”时代的都城;(3)王城岗遗址——可能是大禹所建的“禹都阳城”;(4)新砦遗址——可能是夏代开国之君的“夏启之居”;(5)二里头遗址——可能是夏代中晚期的都城;以及(6)大师姑遗址——夏代晚期的重要城邑。 在“探源工程”的“六大遗址”中,大师姑遗址在年代上可谓是“资历最浅”,历史地位也最低。大师姑遗址位于嵩山东北边缘靠近黄河的地带——荥阳广武镇大师姑村。这是一处单纯的二里头文化城址,“探源工程”判断是夏王朝的东方军事重镇,或是一个方国的都邑。大师姑城址始建于二里头文化二、三期之交,在二里头文化四期偏晚阶段至二里岗下层偏早阶段之间即被废弃。 比大师姑遗址年代略早一点的是“二里头遗址。二里头遗址南临古洛河、北依邙山,包括二里头、圪垱头和四角楼三个自然村,现存遗址面积300万平方米。“二里头”是经过缜密规划的大型王都,这里有中国最早宫城——紫禁城,最早“井”字形大道——城市主干道网,最早中轴线布局的宫室建筑群,最早车辙,最早官营手工作坊区,最早铸铜作坊,最早绿松石器制造作坊,最早青铜礼器群。从遗址“规格”上,对应着“王城”。早在1959年夏天,考古学家在“夏墟”调查时就发现了二里头遗址。由此,拉开了夏文化探索的序幕。二里头文化遗存,开始于公元前3000年前,兴盛于公元前2100年至前1600年之间,特别是公元前1800年至前1500年间。其兴盛时间段,对应着“夏”。《史记·夏本纪》“太康居斟鄩、羿亦居之,桀又居之。”羿即后羿,为东方夷族的一个首领,他乘太康无道、夏民怨愤,入居斟鄩,执政,拒太康于外。太康卒,扶仲康即王位,仍居斟鄩。专家据此推测,二里头即是“太康居斟鄩”的“斟鄩”。 比二里头遗址资历较深、年代较早的是新砦遗址。新砦遗址处在嵩山东麓,位于新密市刘寨镇新砦村。主要遗存为龙山文化晚期和二里头文化早期,参考年代为公元前2050年至前1750年。新砦遗址是一处设有外壕、城壕、内壕,三重防御设施的大型城址,这反映出其“都邑性质”。新砦遗址符合《水经注》描述的“夏启之居”地望特征。因此,专家推断新砦遗址是夏代开国之君夏启的都邑,也即是“夏启之居”。 在年代上,王城岗遗址比新砦遗址又要略早一点。在颍水上游,登封市告成镇的八方村,有一土岗,人称望城岗,此即王城岗遗址所在。最先发现的是遗址上东西并列着的两座小城,绝对年代为公元前2050年至前1994年。后又发现大型城址,确认是在小城废毁后所建新城。目前的权威解读是,小城可能是“鲧作城”,大城是“禹都阳城”。“禹都阳城”是大禹在嵩山之阳修建的都邑——阳城。大禹死后,儿子启继承了大禹的地位。从此,王位世袭制取代了禅让制度。公元前21世纪,夏王朝建立,中国由原始社会进入了奴隶社会。 大禹继承的是尧舜的基业,也就是说尧舜是大禹的“前辈”。探寻尧舜时代,自然是“探源工程”重要任务。中国古代经历了“邦国-方国-王国-帝国”四个阶段。邦国、方国是中国早期国家的两种形式。在中国字中,“国”字就“很中国”。“国”字的繁体,写作“國”。最早的“國”字,没有外面的方框,只是方框里的“或”,其本义是有武力守卫的城邑,也就是“邦国”。后来,在“或”在外加方框,表示城邑有了外围的“城郭”,也是城墙,它代表着方国时代的来临。也就是说,“或”、“國”,其实反映的是城邑、都邑的规制、性质。在“探源工程”的“六大遗址”中,唯一不在秦岭范围的,是尧舜都城——陶寺遗址。在山西省襄汾县陶寺村的陶寺遗址,面积280万平方米,绝对年代在前4300至前3900年之间。在晋西南汾河下游和浍河流域,已发现同类型的遗址70余处。陶寺遗址的城址规模大,且有与之匹配的王墓、观象台、宫殿、仓储区、手工业区等。从陶寺遗址分析,当时社会贫富分化悬殊,少数贵族大量聚敛财富,形成特权阶层。专家认定,陶寺遗址是邦国之尾,方国之首。2015年6月18日,在国新办举行的“山西·陶寺遗址发掘成果新闻发布会”上,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王巍介绍陶寺遗址考古重大成果:陶寺遗址就是“尧的都城”,是中国进入文明阶段的重要标志。 尧舜的“前辈”是黄帝。找见了尧舜,接下来就是找黄帝。黄帝在哪里?“探源工程”提供的答案似乎是:黄帝在秦岭!前文论及,“中原”是中华的“地理枢纽”,而在秦岭与黄河之间,也即“华山与黄河”之间,有一个深刻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峡谷地带,特别是潼关与函谷关之间的峡谷地带,堪称是中华“枢纽的枢纽”。我曾在《华山:中华文明的华表》一文中,将这一“枢纽的枢纽”,称之为“中华廊道”的核心地段。在“中华廊道”的核心地段,有一“塬”——南倚秦岭荆山(亦曰“夸父山”),北抵黄河岸边,人称“黄帝铸鼎塬”。这里正好处在北纬35°附近,数千年来一直流传着与黄帝有关的美丽传说。古时,与黄河亲密接触的秦岭荆山一带,曾出现了严重的自然灾害。于是,轩辕黄帝从昆仑山来到了秦岭荆山。在这里炼仙丹以为百姓治病,“采首山之铜,汲湖中之水,铸鼎于荆山下。鼎既成,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。黄帝上骑,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,龙乃上去。余小臣不得上,乃悉持龙髯,龙髯拔坠,坠黄帝之弓。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,乃抱其弓与胡髯号,故后因名其地曰鼎湖。”黄帝靴子埋在铸鼎塬,即是荆山黄帝陵。在铸鼎塬形成的聚落遗址,包括北阳平、西坡、东常、轩辕台等50余处。其中,“西坡遗址”是“探源工程”首选。 黄帝时代是“万邦林立”的时代,自然不会有尧舜方国的气势,更不会有夏代王国的规模。历代不少文献,也将黄帝与荆山黄帝铸鼎塬联系起来。《山海经》载:“华山之东,秦山之端有荆山。”据《史记·封禅书》、《汉书·郊祀志》、《水经注》等记载,这里是黄帝铸鼎与登仙处。汉武帝曾建鼎湖宫,以纪念黄帝。唐德宗贞元十七年立《轩辕黄帝铸鼎原碑铭并序》,此碑是国内发现专门记述轩辕黄帝事迹的最早碑铭。唐《轩辕黄帝铸鼎碑铭》文:“以治人之性命,乃铸鼎兹原,鼎成上升得神帝之道……”诗仙李白也曾歌咏荆山黄帝铸鼎塬,《鼎原》:“黄帝铸鼎荆山涯,不炼黄金炼丹砂;骑龙飞去太清家,云愁海思令人嗟……”而陈子昂歌咏了《轩辕台》:“北登阌邱望,求古轩辕台……” 非常有意思的是,荆山黄帝铸鼎塬所在的行政区域,今天叫做“灵宝”,而最早称之为“湖县”,自然是取了鼎湖之意。湖县南依秦岭,东靠函谷关,西连潼关,北界黄河。西汉初置,属京兆尹。至东汉、三国、魏晋,属弘农郡。南北朝时,北魏改湖县为湖城县。北周明帝二年,置阌乡郡,领阌乡县。阌乡,本湖县一乡名。阌,古文“闻”字也。隋开皇三年,废阌乡郡,置虢州,领阌乡县。1954年,阌乡并入灵宝县。 黄帝铸鼎塬聚落遗址群,是一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大型遗址。庙底沟类型是仰韶文化最为繁盛的时代,大约存在于公元前4005-2780年。与仰韶文化一样,庙底沟类型也是以“河洛”为中心,以华山为中心,以豫陕晋靠近秦岭的地带为中心,西到甘青、东至海岱、北至河套、辽宁,南至江汉。庙底沟类型与黄帝时代基本吻合,出土的器物特征与黄帝时代所使用的器物相一致。黄帝出生、建都、立业,全部集中在秦岭山地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。 最初的陕西,是指“陕塬之西”。这里的“陕塬”,在陕州,是华山东延崤山后向北伸出的台塬。在地理地貌上,陕塬与黄帝铸鼎塬非常相似。因为周公与召公以“陕塬”为界,实行“分陕而治”,才有了“陕西”之名。可以说,荆山黄帝铸鼎塬是在“秦岭”,在“华山”,也是在“陕西”。关中乃“天府之国”。“关中”一词,最早出现在春秋时代,“关”是函谷关,函谷关以西称之“关内”,也称“关中”。因此,也可以说,荆山黄帝铸鼎塬是在“秦岭”,在“华山”,也是在“关中”。相较于黄帝而言,炎帝似乎要更久远。“炎帝故里”在“天府之国”的西府,古称陈仓,即现在的宝鸡。于是,炎帝在“天府之国”的“西府”,黄帝在“天府之国”的“东府”。伏羲女娲是“炎黄二帝”的直系远祖,而伏羲女娲的生母是华胥氏。华胥故里在“天府之央”、“关中之中”,秦岭与渭河在这里形成了一个“半月形地带”。这一“半月形地带”,以灞河为界,分东西两部分。华胥故里处在“半月形地带”的中央,也是关中“腹心的腹心”。在这一地带,有七八千年的老官台遗址,六七千年的姜寨遗址、半坡遗址。在文化年代上,皆早于黄帝时代,也早于炎帝时代,大致可以追溯到伏羲女娲时代。 华胥氏是伏羲女娲的生母,也是中华民族的圣母。这是因为,华胥氏的一双儿女创造了“开天辟地”的万世基业。华胥氏的儿子是伏羲,伏羲“一画开天”,奠定了生生不息的中华文化DNA。在不少人看来,伏羲氏也即盘古氏。盘古氏之“盘”,古义即是开端,“古”即是葫芦,寓意生命繁衍。伏羲是三皇之首,百王之先。伏羲创制的“先天八卦”是“百经之首”“大道之源”。“万变不离其宗”。伏羲八卦以简单却寓义深刻的符号,概括了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。伏羲取蟒蛇的身,鳄鱼的头,雄鹿的角,猛虎的眼,红鲤的鳞,巨蜥的腿,苍鹰的爪,白鲨的尾,长须鲸的须,创制了“龙图腾”,由此我们成为“龙的传人”。 女娲是华胥氏的女儿。女娲在中国古文化系列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。先秦文献《史籀篇》、《楚辞》、《礼记》、《山海经》、《淮南子》,以及秦汉以来《汉书》、《风俗通义》、《帝王世纪》、《独异志》、《路史》、《绎史》、《史记》等史料,均有女娲记述。女娲的业绩集中在“抟土造人”、“炼石补天”、“制笙簧”和“置婚姻,合夫妇”等事迹中。《说文》曰:“娲,古之神圣女,化育万物者也。”这就是说,女娲是炼石补天、抟土造人的女神,也是创造万物的自然之神。在活态神话中,女娲的肉体变成了土地,骨头变成了山岳,头发变成了草木,血液变成了河流,就像创世的盘古大神一样。 2018年7月12日,《自然》杂志刊发了一个重大考古成果。这就是,在“天府之国”的“半月形地带”,发现了212万年前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遗址——上陈遗址。这是迄今为止,非洲以外最早的人类遗址。在此之前,曾在这一地带发现过160万年前的公王岭遗址,50万年前的陈家窝遗址。我们将在此遗址活动过的人,笼而统之称为“秦岭人”。“半月形地带”,秦岭北麓,骊山南坡,灞水河岸,越来越成为中华民族心目中的“华夏之源”,无限景仰的“中华伊甸园”。 实事求是,现在我们尚不能科学确定,在数十万、上百万年前活动于关注腹地“半月形地带”的“秦岭人”,究竟是不是我们的祖先。因为,人类学家已经向我们讲述过“人类起源于非洲”的故事,以及“七个女人线粒体”的故事。在中华传统人文故事中,也有无数昆仑神山的传奇故事…… 中华是“中”,不但不排斥外来之“外”,而且喜欢外来之“外”。中华之“华”,本来就是中外结合之“华”。世代中国人喜爱的面食,来自于加工过的小麦。而小麦,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“外来之物”。《诗经·周颂·思文》“贻我来牟,帝命率育”。这里的“来”即小麦,“牟”是大麦。西周时期,关中已种植小麦。《诗经·豳风·七月》:“九月筑场圃,十月纳禾稼。黍稷重穋,禾麻菽麦。”似乎,小麦的重要性还不及豆。周代的十月,是现在农历八月,那时种春麦。《吕氏春秋》:“其深殖之度……今兹美禾,来兹美麦。”这时秦国已种植冬麦。 小麦原产西亚“新月沃地”。大约1万年前,人类开始栽培小麦。其后,小麦逐步传入欧洲、非洲和南亚、东亚。大约4500年前,小麦传入中国。西汉农学家“督三辅种麦”,并在《汜胜之书》中系统地记述了关中麦田施肥、耕地、播种、管理以及收获、贮藏等技术。至汉代小麦替代了粟、桼,成为黄河流域种植的最主要农作物。 可以设想,如果将小麦粒如稻米一样蒸饭或煮粥,不仅味道不好吃,而且难以咀嚼消化。将煮熟的小麦粒舂碾成小碎粒,称之“麦屑”,再蒸煮成“麦饭”或“麦粥”。这种食用方法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,以至在中国古代文献中,小麦是下等人食用的劣等谷物。颜师古注《急就篇》:“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。”。上等人若食用麦饭,会被认为廉洁朴素的表现,甚至是因“守孝”而“自残”的需要。 小麦的普及与两种加工工具有关。一种是石磨。最初称磨作“硙(wei)”,汉代叫“磨”。据说,发明石磨的人是春秋时代的鲁班。在石磨发明以前,人们将米麦放在石臼里,用粗石棍来捣。这种方法,不仅很费力气,效率低下,而且捣出来的面粉粗细不一,适口性差。鲁班发明的石磨,提升了效率,也提高了质量,扩大了小麦需求,推动了小麦生产。另一种是碾子。因为碾子的出现,唐代小麦加工兴起,人们越来越喜欢面食,也促进了小麦生产。唐玄宗曾在禁苑种麦千亩,唐德宗曾向农民发放麦种5万石。明《天工开物》载:“四海之内,燕、秦、晋、豫、齐、鲁诸道,蒸民粒食,小麦居半,而黍、稷、稻、粱仅居半。” 人们很少注意到,中国的统一进程,可能与小麦存在很大关联。当年,秦国崛起已经势头迅猛,居秦岭东部的韩国很是胆怯。于是,就想出来一个“疲秦计”。派水利专家郑国到秦国修渠——在泾河与洛河之间修筑巨大的灌溉工程,企图消耗秦国国力,阻挡秦国东进的力量。“以时间换空间”。然而,令韩国没有想到的是,小麦是一种最适宜灌溉的作物,郑国渠建成后,秦之国力大增,反而加快了兼并天下的进程。这是“小麦的力量”,也是知识的力量,人才的力量。这种力量支配下,首先亡国的,即是轻视它的韩国。 “探源工程”利用DNA技术探得,不仅今日之小麦是“外来之物”,连黄牛、绵羊等,也是“外来移民”。从多处早期矿冶遗址推断,“中原”的青铜冶炼技术,也是源自中亚地区……由此,我们联想到 “世界昆仑山”,联想到“丝绸之路”……这是一条由东方大秦岭到西方阿尔卑斯山之路,经由这条“世界昆仑山之路”,东方世界的丝绸、茶叶、瓷器,还有造纸术、印刷术,“四书五经”、“黄老之学”,传播至西亚、中东、地中海沿岸,传播至整个西方世界。同时,西方世界的小麦、黄牛、绵羊、玻璃、皮毛,青铜、生铁等金属冶炼技术、还有佛教、拜火教、天主教传播至中国,传遍东亚,传遍东方…… 由此我们联想到,在地理大发现之前,兴盛的“丝绸之路”把世界的东方与世界的西方紧密连接在一起。中国在世界的东方,因为“丝绸之路”,中国向西。于是,中国的帝都在长安,在洛阳,在世界昆仑山的东方龙首——大秦岭。在世界地理大发现之后,人类进入“大西洋时代”、“海洋时代”,由此“海权”替代了“陆权”,中国向东,于是,“丝绸之路”远去,“世界昆仑山时代”远去,“秦岭时代”远去。如今,来到了“一带一路”时代,进入了“海权”与“陆权”平衡的时代,中国既“向东”又“向西”,“世界昆仑山时代”在回归,“秦岭时代”也在回归……大秦岭,永远的中国芯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